I shall die again and again to know that life is inexhaustible.
我将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无穷无尽的。
 ——泰戈尔


“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好像是一本日记？”


一、
[一道黑色的墨迹横穿过空白的纸页，因下笔力道过大而飞溅的墨滴像是被篆刻在纸面后另一方空间里。]
[这是一个字母J？]

2061年11月14日 天气：晴
J.


二、
医生接过护士递来的检查报告，一项一项的看过去，面色变得凝重。任谁都知道其中的含义。
他合上文件夹，抿了抿嘴唇，这是他向家属通报不幸的消息之前习惯性的动作，仿佛在抿嘴的0.01秒里，现实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的情况很差。”医生低声说道，眼神不自觉的飘向靠在病床上看书的人，即使岁月也没能抹去他眼睛里的神采，“他的判断能力正在下降，不能对事件进行分析、思考、判断，难以处理复杂的问题，然后逐步演化为远近记忆严重受损，简单结构的视空间能力下降，时间、地点定向障碍等，最后极大可能造成记忆力严重丧失，只剩下一些记忆片段。”
“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
医生小小的吐出一口气，向家属汇报噩耗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尤其病人是一位无数次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和同龄的男孩一样，用研究教科书十倍的热情研究超英的新闻，幻想他们有一天会从天而降带自己去冒险，最后在妈妈的训斥声中爬上床睡觉。
可是他从没想到儿时梦想的实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窗外下着雨，细细的雨丝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三、
［颤抖的笔迹。］
［这两个数字代表什么？］

2061年9月26日 天气：晴
527次
44次


四、
“Fri，下次别再跟我准备这种东西了。”Stark 先生皱眉盯着餐桌上的盘子里淋着酱汁被炖的看不出内容的晚餐。
他怀念那些真正的食物，咬起来会发出嘎嘣脆响的饼干，撒满了糖霜的甜甜圈，点缀着时令水果的华夫饼……即便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无福去享受美味。
为什么那些老年营养设计师就不能考虑一下食物的口感？
并不出乎意料，Friday摆出数据严词拒绝了他，这些年这个姑娘的老妈妈程度朝着当年的他飞速逼近。Stark 先生提醒自己要拿出造物主的威严来，他还记得以前他是以怎样的语气威胁他要把他捐给州立大学，然而此刻他的情绪零零散散的飘荡在他的脑海里难以聚集起来，他的能力一如从前，但岁月把他禁锢在衰败的身体里。的确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Stark 先生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疲惫席卷而来，让他暂时放弃抗议坐下来吃掉这堆难以下咽的食物。
他提醒自己明天再跟Friday 斗争，然后任由思绪在暖洋洋阳光里飘远。


五、
［字迹清晰了一些，这天他状态应该还不错。］
［两个字母间有一个墨点。］

2061年5月27日 天气：阴
我跟Friday 说了很多话，但我不记得了。
J A


六、
“Friday ，让Harley尽快赶过来。”


七、
［他究竟在思念谁？］

2061年4月4日 天气：雨
当一个人失去所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不能忘记他。


八、
在我成为SI 的CEO的第三年，Stark 先生被确诊了阿兹海默症。
刚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所以当我接到Friday 的电话，急匆匆的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务，就赶了过去。Stark 先生见到我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说要我帮他写下一些很重要得东西。我很清楚StarStark 先生指的什么，我与他共同度过的那个夜晚一直深深得藏在我的心底，闪烁着微光。
我们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Stark 先生静静地说，我一字一句的写下来。有时候Stark 先生也会突然神志不清，甚至忘了他的名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宇宙的梦境之中。
如果梦境与现实之间是魂的居所，我想那一位也一定静静地站在那里守候着Stark 先生，等待着Stark 先生的到来，一同走向彼岸的世界。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我无从得知，唯有满怀真挚的祝愿。 
等Stark先生恢复时，他总是会拿出一个本子，在上面记上一本。我问他这是什么，他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
记录的速度很快，毕竟我们是在与时间与死神赛跑。我在他的声音中，记下马里布别墅里的操作面板，记下复仇者大厦里挂着得圣诞袜，记下田纳西州的雪地。我记下了Tony Stark ，记下了Jarvis，Friday ，Dummy ，You 。我记下了空中的拥抱，记下了实验室里的拌嘴，记下了水底的深呼吸。还有Dummy 的笨手笨脚，Jarvis 的强制断电，Friday 的细致。以及那句亘古不变的For you sir always 。
无数个日夜，锁在梦野的巢所里，却从记忆的漏洞中倾泻而出。


九、
［一个人在阿兹海默的阴影下，究竟还会记得什么？］
2060年10月13日 天气：阴
新来的护工小姐非常像Pepper。


十、
Harley 担忧的看着Stark 先生，自从讲述结束后他的精神状况愈来愈差，或许是因为完成了心中仅剩的愿望，当他终于卸下所有的重担，真真切切的可以为自己而活时，却已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一个人活着，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世界？
Harley 靠在门边，Stark 先生低垂着头，Harley 知道他又进入了所谓魂的居所，他的眼睛不再清亮，渐渐地蒙上一层混浊的阴影。这也许是与彼岸交流的代价。
他在喃喃低语，Harley 放缓脚步走过去，屏住呼吸才听清他在念些什么。
一句句轻声的呼唤。

“Jarvis 。”

Harley 楞在了原地，奥创事件之后，大家都极有默契的缄口不言，不去提及那6个字母的名字，就连Stark 先生也鲜少提到。直到今年，在听完Stark 先生的讲述之后，Harley 才理解了这沉默背后的深情与怀念。
但在他恢复神志后，他根本不记得发生的事，他嘴唇微张，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然后，他呼出一口气。
“我…不记得了。”他就像丢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我知道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但他是谁？你知道吗？”他歪着头，望着面前的Harley。
“Jarvis 。”Harley 小声道。
“Jarvis ？”
“Jarvis。”
阿兹海默症的无疑是残酷的，它夺走了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回忆，让他在一片空白中闭上眼，就像从未活过一样。但又或许对Stark 先生来说，阿兹海默在带走他记忆的同时，也给了他穿越时间回到过去的机会。
Harley 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弯下腰询问道：“Stark 先生，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他盯着Harley 眼中温柔的蓝色，笑了，“好。”


十一、
［原来第一个数字是这个意思。］
2061年4月26日 天气：晴
今天是我九十一岁的生日。
第294次忘记他的名字。


十二、
“Merry Christmas ，Boss .”
Stark 先生正指挥着Harley 的小儿子往圣诞树上挂小星星，“Merry Christmas，Jar ，猜猜daddy今年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十三、
Stark 先生坐在书桌前，颤抖着手拿起钢笔，在摊开的日记本的新一页上写下来日期和天气。
J——
笔停在了空中，Stark 先生懊恼的皱起了眉，他明明刚刚还记得那个名字的。
一滴墨水顺着笔尖溅落在纸上，晕开。
A——
更长时间的迟疑，Stark 先生愤怒的把笔丢在桌上，发出嘭的声音。
“Stark 先生，您还好吗？”闻声而来的Harley 敲了敲门。
“好得不能再好了。”


十四、
［翻到日记的最前面是一封信，我幻想着这位老人写信的情形。］

“To Dear Jarvis ”
他停下笔，眯起眼望着落地窗外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海面，又划掉了这句话。
“To My Dear Jarvis ”
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窗外，海鸥在海面上徘徊。


十五、
我把这本日记交给了Harley 先生，他在翻来第一面时就红了眼眶。
“他果然记下了每一次忘记他和把Friday 当做他的日子。”Harley 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他抬起头，望着我，带着欣喜以及无穷的悲伤：“我就知道，他怎么会忘记他。”
再后来，Harley 公布了Stark 先生生命最后三年里口述的他与Jarvis的故事，我才得以懂得，在那本日记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温柔，即便是最残酷的疾病也无法抹去的温柔。


十六、
也许人对死亡的降临真的有预感。Stark 先生给所有的护工放了假，支走了Harley ，又强制让Friday 进行彻底的自检。
他扶着墙缓缓的走到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凝视着海岸线，光与影的交错，他仿佛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Jarvis 。”
他呼唤着，向后靠，脸上带着解脱的笑容。
“It has been so long .”
他闭上了眼，在暖融融的阳光下。


十七、
在永恒的大海的注视下，没有波澜，没有疯狂，没有泪水，没有剧情，只有无声无息的流淌着的习惯信任与依赖。
于时光遗忘的尽头。



—END—